被忽視卻又被凝視的一群

◎ 魏揚

校園中,時常可見洋溢幸福光芒的情侶,挽著手成雙成對地出現。或在成功湖畔長凳並肩而坐,靜看湖光粼粼,或在水木餐廳坐據一桌,低語嘻笑,共食一份,又或者,在宿舍門口離情依依地相擁吻別。人們習慣了看一對對情侶親暱地十指交扣,走過眼前,或許頂多會在心中默念一聲「閃死了」,卻也不會對眼前現象做太多反思。

然而,我們是否思索過,何以我們在校園中看見的情侶總是一男一女?或者,何以我們未加思索地便將情侶定義為「相愛的一男一女」?若今天人們看見兩個女生或是兩個男生,如同「一般想像下的情侶」一樣擁抱、打情罵俏或是熱吻,那麼人們對於「情侶」的既有想像與定義是否會受到衝擊與質疑呢?

透過這樣的詰問,我們可以發現,大多數的人其實是透過一種「異性戀中心」的思維在想像「愛情」、「情侶」、「性」,因此我們傾向於「預設」一對走在一起的男女是「情侶」,而走在一起的男男或女女則只是「好朋友」、「姊妹」、「兄弟」。由於社會「預設」每個人為異性戀,因此對那些被社會給錯誤預設的同志來說,他們的存在從根本地被漠視、甚至被否認。

然而,校園中同志伴侶的存在不僅僅是被忽視,同時也被凝視。這是為何?又造成了哪些現象?對同志有哪些影響?以下,本文將從透過訪談,瞭解校園中的同志在親密關係的追求與維持上,面對何種困境?

同志友善空間

對同志而言,「友善空間」指的是一個他們可以免於因自身性傾向而招致有形或無形壓迫之處,更重要的,那是一種可免於恐懼之場合。在今日,同志情侶們或許不會因為在公共場合有親暱動作,而遭受直接的暴力攻擊,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們所處的環境是友善的。大多數同志情侶對「開現身」仍感到戒慎恐懼。

在與交大BLG社社長,男同志小胖的訪談中,我們問及清交大兩校是否有可稱得上是「同志友善空間」的地點時,小胖果決地表示「其實沒有」。「清交大同志都去哪裡約會喔?相思湖畔,交大竹湖旁吧,燈光暗啊」,小胖笑著說,「很難生存,走出去只能裝朋友」然而笑語中卻又傳達著無奈。

小胖表示,BLG社過去參與「校園同志甦醒日(GLAD, Gay & Lesbian Awakening Days)」這樣的活動,旨在讓同志可自在地走在陽光下,爭取同志空間。然而,即使在集體行動中、參與者也都戴著面具,還是有許多人對公然走上街頭感到懼怕。「路上牽手,一定會有很大壓力,就怕別人指指點點啊」小胖表示「雖然很多同志會說『不要管別人怎麼想』,但講是講,做是一回事。在路上還是會有障礙啦

在訪談中,也可看出男同志與女同志之間的差異。對男同志伴侶來說,在校園裡公開有親暱舉動,較容易遭遇阻力,此種阻力是他人詫異的眼光,來自同志內在深層憂慮。然而對女同志來說,阻力或許就較小些。

女同志小P目前在清大讀碩班,大學時代就讀台大,她表示「約會就是走來走去、吃飯跟聊天嘛,也不會有什麼親密舉動。大一時我會care別人的眼光……之後過一兩年之後,就覺得無所謂了」另外,目前就讀清華大學部的女同志C也表示「不會特別care與伴侶在校園中的互動,但是一定會收斂一點……約會場所基本上和異性戀情侶沒有什麼不同,但校外的互動會比校內親暱。並不特別排斥在公共空間牽手、有親暱動作,基本上外界眼光並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很立即的壓力。」

目前就讀大三,自我認同為T的女同志K則表示「我跟前女友在一起的時候是還滿自然的,不會躲躲藏藏的,據我所知我們還滿引人注目的吧……這可能還是和個人性格有點關係,至少我是沒有感覺到不友善的處境」然而K也表示「他們還是會注意我們,大概還是覺得同性戀是一個……景觀吧?我覺得他們心態沒有到覺得同性戀都是很病態什麼的。」

K所說,人們將同志視為一種「景觀」,在路上看見同性情侶牽手同行時,總不免瞥上一眼。對此種凝視,不同同志發展出不同對應方式,有人將其視為侵略性的,有些人純粹解讀為「好奇」,有些人則「不care」。無論這種凝視如何被解讀,也無論這些「景觀式」的凝視究竟出於好奇、震驚、厭惡或其他意圖,它本身便構成阻礙校園作為成為性別友善空間的主要因素,它所造成的效果,比意圖更應該被重視。

免於恐懼之權利 

婦女新知理事長范雲曾於公開演講中說過,對婦女夜行權的爭取乃是使女性免於恐懼之權力,她表示「『恐懼』比『真實』還要更可怕。真實發生的頻率可能沒那麼高,但只要發生過,恐懼就總是存在

對於暴力的恐懼,比真實的暴力本身更為真實,對同志而言亦是如此。每個凝視,或「被凝視的潛在可能」,都不斷地強調「同志情侶正身處異性戀霸權社會」的這個事實。這也是為什麼對大多同志伴侶而言,即使公眾現身不一定會導致直接的挑釁、衝突與傷害,但他們仍會選擇低調、沉默、迴避。就如同小胖所描述的例子,即使在同志大遊行之中,也依然會有同志對公開現身感到恐懼。

當我們談及同志友善空間,我們所思及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空間?要營造友善空間,必須先弄清楚何謂「友善」? 要清楚定義性別友善,首先必須要跳出異性戀思維邏輯,對此BLG社創社元老之一的百齡表示:「異性戀沙文主義已經內化到讓部份同志不瞭解什麼叫友善……他們不知道『我們不能牽手在路上走』這件事是一種不友善。對於很多清交同志來講,『不在路上牽手』不是不友善,只是因應的方式不要讓異性戀討厭變成我們的本分。」

對於許多學生而言,要他們接受「校園是性別不友善的空間」這個事實或許很難。對他們而言,所謂「不友善」,意謂著直接的敵意與挑釁。然而事實並非如此,有太多人忽視了,眼前和樂融融的性別友善光景,背後其實是無數同志的自我放逐、壓抑、隱藏與閃躲。

不是沒有直接暴力就是友善,不是沒有歧視言論就是友善,只要仍有同志在公開現身時感到被打量、審視,只要仍有同志伴侶必須在外頭「裝朋友」,那麼「恐懼」就仍然存在,真正的性別友善便還在追求的彼岸。

結語 

除友善空間缺乏之外,校園中同志在尋找夥伴、追求愛情、遭遇歧視與騷擾上面,同樣也都面臨具體的困境。本篇雖然聚焦於同志「伴侶」,但是有更多同志在缺乏資源、夥伴、社群的情況下,孤獨,艱難而沉默地在校園中生活,壓抑與隱藏自己的性傾向。下篇報導,我們將由「複數」之概念切入,強調同志之間的多元面貌,以及他們所遭遇的困境之複數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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