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著人字拖通山跑的大學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◎撰文 孫賢亮

  我是在香港中文大學(簡稱:中大)留學的大陸學生,來清大交換一年。我來自一所可以穿著人字拖通山跑的大學(中大建在一整座山上),我們中大學生最愛半夜跑去工廠區的大排檔胡吃海喝,在廣東話口語裡頭,「您」字不存在。

  諸位讀者完全可以把這篇文章視作我在炫耀我的大學,毫無疑問,我爲她感到自豪。但我絕無興趣拿出大學的國際排名、畢業生的薪金水準或者教學樓有多現代、圖書館有多氣派來說事。因為大學更重要的是學術成就,畢業生的社會貢獻,還有校園內被悉心呵護的一草一木。

  2010年剛剛就任中大校長的沈祖堯教授,在2011年的畢業典禮上,面對一眾畢業生送出他的「臨別贈言」(節錄):

我祈求你們離校後,都能過著「不負此生」的生活……

首先,我希望你們能儉樸地生活。在過去的三至五年間,大家完成了大學各項課程,以真才實學和專業知識好好的裝備了自己。我肯定大家都能學以致用,前程錦綉。但容我提醒各位一句:快樂與金錢和物質的豐盛並無必然關係。一個溫馨的家、簡單的衣著、健康的飲食,就是樂之所在。漫無止境的追求奢華,遠不如儉樸生活那樣能帶給你幸福和快樂。

其次,我希望你們能過高尚的生活。我們的社會有很多陰暗面:不公、剝削、詐騙等等。我籲請大家爲了母校的聲譽,務必要莊敬自强,公平待人,不可欺侮弱勢的人,也不可以做損及他人或自己的事。高尚的生活是對一己的良知無悔,維護公義,事事均以道德為依歸。這樣高尚地過活,你們必有所得。

其三,是我希望你們能過謙卑的生活。我們要有服務他人的謙卑心懷,時刻不忘爲社會、國家以至全人類出力。一個謙卑的人幷不固執己見,而是會虛懷若谷地聆聽他人的言論。偉大的人物也不整天仰望山巔,他亦會蹲下來為他的弟兄濯足……

我相信一所大學的價值,不能用畢業生的工資來判斷。更不能以他們開的汽車,住的房子來作準,而是應以它的學生在畢業後對社會,對人類的影響為依歸。


  以上短短的文字,在網路上的轉載以百萬計,簡樸的道理卻直射我們這個時代最匱乏之寶貴精神。大學是培養一流人才的搖籃本無可厚非,需要商榷的是,這是一個怎樣的搖籃,培養的又是怎樣的人才。如果大學依然和國高中一樣延續著社教化,模式化地將學生打造成穿西裝、打領帶的精英人才,如斯的教育殿堂豈不是一台張開血盆大口將性格鮮明的學生,絞成一堆肉燥的絞肉機?

  大學不是學店,更不應該是職業訓練所,大學教育從來就不應該和一紙文憑、職業保障畫上等號。走出大學的「人才」以穿藍白拖、逛夜市為恥的同時,卻又要扛起宏大的「社會責任」,那這樣的「人才」和把原住民「當人看」的馬某某有什麽區別?究竟是誰標籤了藍白拖的「劣質」,形塑了逛夜市的「低等」,把市民社會的活力與多元一筆勾銷?究竟是誰在未來社會棟梁的腦袋裏種下了「精英」應有的形象,抱著恃才傲物的「Ambition」,企圖用同一種生活方式、同一種想像圖景,同一種人生態度來改變世界?

  對不起,我只看到了傲慢,無知以及不可一世的自大,卻看不到Steve Jobs建議大學生要保持的「求知如渴,虛懷若穀(stay hungry, stay foolish)」。如果Nobel life只是如此表面的展演,而不涉及道德與公義的堅持,那只能是道貌岸然的假仁假義。

  當11個台大學生中就有一個來自臺北市大安區(《誰是台大學生》,駱明慶),當國立大學的弱勢生僅0.4%(蘋果日報),這樣一種強調階級分化的精英教育,顯然是為社會的不公義火上澆油。我們中大的學生走上街頭抗議香港社會的不公義,因為社運過程中產生的衝撞,被法庭判監三周,校長沈祖堯的公開信中寫到:「我相信,維護學術自由、捍衛個人權利和追求社會公義,是大學的基本價值。我更見到,過去多年來,一代又一代中大師生站在社會前線,為弱勢社群發聲……相信她的行動,絕對不是爲了個人私利,而是出于對香港的關心及對民主人權的追求。」並承諾以個人名義為學生的訴訟提供經濟援助,此後坊間以「中大蔡元培」敬稱沈祖堯校長。

  無獨有偶,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、前中大校長高錕在面對學生當面示威、高罵「高錕可恥」的時候,表情不太好。但「有記者跑去追問正要離開的校長:校長!你會懲罰這些學生嗎?高錕馬上停下來,回頭很不解地反問那個記者:懲罰?我為甚麼要罰我的學生?畢業之後,我才從當年幹過學生會和學生報的老同學那裏得知,原來高錕每年都會親筆寫信給他們,感謝他們的工作。不只如此,他怕這些熱心搞事的學生,忙得沒機會和大家一樣去打暑期工,所以每年都會自掏腰包,私下捐給這兩個組織各兩萬港幣的補助金,請他們自行分配給家境比較困難的同學。」(《老校長》,梁文道)

  教授治校、師生共治,絕不是一句空談的口號。當我來到國立清華,聽到下課的鈴聲,見到全校運動會,還有瞭解到新生被分進了班級,就有一種恍然回到中學的錯覺。更不消提課指組、宿舍組的存在,不必講公共空間使用的層層設限,以及學生自治的可有可無。當我們中大有一位不得人心的校長在任時,推行了諸多違背中大精神與傳統的政策,學生會便在公共空間裏擺上了各種抗議的裝置,展開各式各樣的行為抗爭,校園媒體亦傾巢出動,學生們在公共場域辯論、各抒己見,向學校高層施壓,向校長直接抗議。很遺憾我錯過了清大曾經莊嚴的「祭梅」,但更遺憾百年名校清華的校訓「自強不息、厚德載物」隱而不彰吧!

  清華的精神除了校訓八字,還有「獨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」。當學生自治不可得、師生共治不可行,當精英主義精心包裝高等教育商品化,把學生模塑成國際資本所需要的零件,當國際化、國際排名肆無忌憚地成為最高追求,還如何厚德,如何載物,如何獨立,又如何自由?


記:

筆者透過此文對比清大與中大,毫不掩飾好惡,以及自己身為中大人的自豪。但筆者全無貶損清大之意,也明白「母校自己可以批評,卻不允許別人批評」這個道理。唯希望帶入外部的訊息以拓寬讀者對大學的想像,抛磚引玉激起更多對於大學及其精神的探討和辯論。希望更多清大人「知道」現在在選校長,更多熱心的清大人「關心」這場選舉,更多有志的清大人「參與」清大未來的發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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